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生命,为青稞而绽放

   2020-11-09 西藏日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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核心提示:图为尼玛扎西在试验田内察看青稞长势(资料图片)。自治区农牧科学院提供最懂青稞的那个人,走了。泱泱麦田里


图为尼玛扎西在试验田内察看青稞长势(资料图片)。自治区农牧科学院提供

最懂青稞的那个人,走了。

泱泱麦田里,他带领团队一次又一次打破青稞高产的纪录;

小小实验室里,他带领团队破解青稞“基因密码”,让曾经在农业领域落后的中国西藏进入国际视野;

他是双脚沾满泥土、把论文写在大地上的“老西藏”;

他是双眼仰望星空、把生命播撒在农田里的科学家;

他是胸怀满腔报国热忱、心系群众仓廪衣食的“青稞王子”;

他是自治区农牧科学院院长、国家青稞育种创新团队首席专家尼玛扎西。

这位受人尊敬和爱戴的西藏第一位藏族农学博士,在2020年9月5日,雪域高原遍地金黄、青稞飘香的季节,突发车祸、溘然辞世,永远离开了这片他深爱的土地和他恋恋不舍的青稞。

秉承初心、矢志报国的“逐梦人”

1966年,尼玛扎西出生在西藏扎囊县扎塘镇杂玉村一个普通农民家庭,家中五个孩子,他排行老三。

小时候家里条件差,所有的孩子都要帮着做农活,个小机灵的尼玛扎西被委以放羊的“重任”,但他却把放羊当成“兼职”,总以放羊为借口,跑到邻村跟着汉族科技人员学汉语;宁肯赶着羊群翻越大山,也要蹲在学校教室外听老师讲课。

一次,因为听课太认真,尼玛扎西不小心弄丢了一只羊。忐忑回到家,母亲却并没有责备他,而是说:“既然这么爱学习,就去上学吧!”

就这样,9岁的尼玛扎西,第一次以学生身份踏进校门。

学校离家很远,往返学校的路上,尼玛扎西总是一边赶路、一边背书;农忙时,大伙都喜欢唱着民歌在田间牧场劳作,尼玛扎西嘴里却总是喃喃背着课文。

很快,尼玛扎西成了班里的尖子生,连跳两级后以全校第一的成绩考上扎囊县中学。读了两年初中,1981年,尼玛扎西再次跳级考上西藏民族学院预科班。1983年,17岁的他顺利叩开西北农林科技大学的校门,成了班里年纪最小的大学生。

专修农学,缘起于尼玛扎西幼年时的心愿。

尼玛扎西家所在的杂玉村,土地贫瘠。“青稞穗粒空瘪,有时只能喂牲口,亩产只有75公斤左右。”尼玛扎西生前接受采访时曾回忆说。

因为青稞产量低,家人只能靠制作陶罐到邻近的琼结县换粮食。“所以我总盼望着青稞能长得好、产量高,既能产粮、又能产饲草,好让父亲和哥哥不用再为口粮四处奔波。”

“什么样的青稞才能籽粒饱满、年年丰收?怎么才能种好青稞?”懂事后,最初的疑问指引尼玛扎西走上了青稞科研之路。

十七八岁的藏家孩子初到祖国内地,很容易被各种新鲜事物所吸引,尼玛扎西也爱玩,尤其喜欢打篮球,但他给自己定了规矩,每周打几次,每次打几场,其余时间全部用来学习。

每天的晚自习,最早到和最后走的是他;

校园的林荫道上,边啃馒头边看书的是他;

节假日泡在教室里学习的,仍是他。

甚至在校期间因病住院,他依旧保持严格的作息时间,在病床上克服病痛,坚持学习。

所有的优秀背后,都是苦行僧般的自律。尼玛扎西很快从众人中脱颖而出。

1985年,被选送到中国农科院研究生院进修一年;

1992年,以优异成绩获得前往加拿大萨省大学进修深造一年的机会;

1995年,考取中国科学院硕士研究生,仅用4年时间就获得博士学位,成为西藏首位藏族农学博士。

身为农奴后代,尼玛扎西深知,是国家的义务教育政策和对西藏学生的帮扶政策,为他的青稞梦想铺平了道路,对此他始终心怀感恩。

在加拿大萨省大学进修期间,有人建议他申请移民,并出主意说你是藏族,找个借口提出申请肯定能批准,尼玛扎西却说:“祖国培养我们不容易,我必须回到生我养我的土地!”

随着学习的深入,尼玛扎西向导师提交了攻读硕士研究生的申请书,也给单位和家里写了信,征求组织和妻子的意见。

对于尼玛扎西的申请,导师欣然同意。但同时,他收到家里的信,信中转达了单位领导的意见:“学成回国,西藏正急需人才,以后还有读研的机会。”

“家乡人民需要我,祖国需要我,我应该回国!”尼玛扎西毅然放弃了进一步深造的机会,结束进修后立即回国。

2000年,总部设在尼泊尔的国际山地综合发展中心为尼玛扎西提供高薪科研岗位和参与国际合作项目的机会。

两年后的一天,已取得不小成就的尼玛扎西,突然接到时任农科院党委书记洛桑旦达的电话。

“尼玛,现在西藏缺乏高端农业科技人才,我特别希望你回来,你能不能考虑一下……”

洛桑旦达知道,国际山地综合发展中心有优越的科研条件和相差10倍的收入。

但尼玛扎西更知道,此时的自治区农科院正处于技术力量青黄不接的时代:老一辈专家陆续调离或退休,骨干力量还没成长起来,科技创新面临前所未有的压力。

“书记,我马上回去!”电话那头,尼玛扎西没有一丝犹豫,“党培养我这么多年,我当然该回去为祖国、为家乡做点力所能及的事情。”

“我们的科研条件比不上国外,而且工资只有你现在的十分之一……”

“我不图什么物质条件,只想为国家做点事,等我把手头的科研项目处理完,马上回国。”尼玛扎西的回答非常干脆。

国际山地综合发展中心的同事们再三挽留他,“别走了,留在这里我们会有更多成果。”

可尼玛扎西归心似箭。2002年冬天,在周围人的诧异和不解中,尼玛扎西回到了自治区农科院。

在一次又一次人生选择面前,尼玛扎西始终把事业、把奉献、把祖国作为“唯一标准”,他把爱国之情、报国之志融入西藏农牧业的发展建设之中。

理想因报国而澎湃,尼玛扎西心中有个“大我”。

这些年,时常有人会问他:“你后不后悔?”尼玛扎西总是摇摇头,“我的根在祖国,是党的政策让我从连一句汉语都不会说的放羊娃,一步步成长为西藏农业界的第一位藏族农学博士,我回来不是理所当然的么?!”

敢为人先、破解青稞“基因密码”的科学家

青稞在西藏已有3000多年的种植历史,是西藏各族群众赖以生存的“口粮”,对老百姓的生活生计更有着特殊的意义,岁时节庆、婚丧嫁娶、新居落成……所有日常活动都少不了它。

但由于土地贫瘠、品种退化,选育新的青稞良种,解决西藏粮食安全问题,一直都是格外紧迫的课题。

育种是极为枯燥乏味的工作,需要长期坚持不懈地忍耐和等待。尼玛扎西与田野为伴,与青稞为友,有时候在地里一转就是半天。

主攻青稞茎秆弹性与抗倒伏品种选育的那几年,尼玛扎西昼夜守着试验田,从耕种、出苗、分蘖、拔节到成熟,对成千上万的育种资源和后代材料进行详细观察鉴定,记录哪个品系(株系),在什么生育期长势优异值得重点关注。

“今年一看有希望,明年一种又不行,在希望和惋惜的交织中度过一年又一年。育种工作在于扎实地付出,同时又有偶然性,这也正是科研的魅力所在。”尼玛扎西说。

2006年,在白朗县白雪试验站青稞试验田,尼玛扎西发现了理想中的青稞苗。

“籽粒饱满、色泽明亮、株高都非常好,我一见钟情。”尼玛扎西以这株青稞苗为基础,反复试验,最终发展为具有突破性的青稞新品种“藏青2000”。

一粒种子可以改变一个世界,一个品种更可以造福一个民族。

“藏青2000”于2013年通过品种审定,当年就推广种植逾10万亩,平均亩产增加26公斤。如今,它已成为西藏的青稞主导品种,占青藏高原青稞种植面积的40%以上。

由于培育的新品种在种植几年后,会不同程度出现退化,这就需要科学家不断培育新的良种进行更换。

如今,在自治区农科院青稞试验田内,青稞“13-5171-7”新品系正绽放新的希望。“它的产量潜力在每亩400公斤左右,有望取代现在的主推品种,在全区及周边地区大面积推广应用。”

世界各国农业的竞争,实质上是农业科技的竞争,尤其是农业高新技术的竞争。

2010年,结合当时国内外作物研究热点,尼玛扎西将目光投向了破译青稞“基因密码”。

青稞基因组序列中,蕴藏着青稞高产优质、味美色香的关键因素,包含着无数抗病抗虫、耐寒耐涝、抗倒伏等优良性状的遗传信息。解析青稞的基因组序列,不仅关系着进一步改进青稞品质、提高产量,更关系着我国在大麦研究领域的国际影响力和话语权。

为此,尼玛扎西牵头启动了西藏青稞全基因组测序、西藏青稞起源与进化以及青稞高原适应性研究。

“要做青稞基因测序,必须选取高纯度的品种,避免杂交产生的干扰。”2012年,尼玛扎西带领团队从1500多个地方品种中,筛选出种植历史最悠久、纯合度最高的品种“拉萨勾芒”,并以此为核心,开展西藏青稞全基因组测序与重测序。

最终,尼玛扎西带领团队于2015年绘制出全球首个青稞全基因组精细图谱;2018年明确了青稞通过巴基斯坦北部—印度—尼泊尔传入西藏东南部,确定了青稞的原产地和进化路径;2020年首次发现青稞主要通过自然选择强化苯丙烷代谢通路抵抗紫外辐射的分子遗传机制,明确了耐低氧、抗寒和抗旱等360个高原综合适应性的特异基因。

这些研究成果不仅推动西藏农业科技创新进入国内领先行列,其中青稞遗传基础狭窄和高原适应性生物学机制研究,更达到了国际领先水平。

世界上更多人因此认识了青稞,认识了西藏。“没想到在中国西藏,还有这样一群人在做这么有前瞻性的工作。”得知中国西藏的科学家正在开展青稞全基因组测序,前国际大麦联盟主席哈韦颇感意外。

在青稞育种的道路上工作了35个年头,尼玛扎西带领团队,先后培育出“藏青148”、“藏青690”、“藏青2000”等16个适于青藏高原不同生态区的青稞新品种,研制了12项西藏农作物标准化栽培技术,为西藏自治区粮食总产量突破100万吨作出了重要贡献。

除了选育青稞良种,作为专注青稞遗传育种的科学家,尼玛扎西还有着更宏大的抱负:“要将青稞这种高原优质健康食品推向全世界。”

青稞富含β-葡聚糖,黑青稞还含有花青素,有非常好的保健功能。“我们的培育方向要转到提高青稞的β-葡聚糖和花青素等保健成分上。”尼玛扎西常说。

脱贫攻坚战打响以后,尼玛扎西肩上的责任更重了:“以前主要是增产,现在老百姓要脱贫增收,就得延长产业链。”

然而,西藏农产品加工业起步晚、底子薄。长期以来,青稞加工转化率仅10%左右,主要以糌粑、青稞酒、饼干、面条、青稞米等初级产品为主,存在产业链条短、市场竞争力薄弱等一系列问题。

作为推动青稞产业化的倡导人,尼玛扎西常年奔波在全区各个重点产区和龙头企业之间,牵头成立了农产品开发与食品科学研究所,建立国内首个青稞加工技术创新平台。研制青稞糌粑真空包装、提高青稞出酒率和保质期等关键技术,促进了青稞传统食饮品加工产业提质增效。这些研究成果,极大地丰富了青稞产品种类,提升了青稞附加值,有效促进了西藏青稞产业发展和农牧民增收致富。

“给这些企业提供技术指导,每年得有不少收入吧?”这些年,类似的问题尼玛扎西没少遇到。

事实上,他既不拿工资,也没有股份,所有的培训指导都是义务和免费的。

“农牧业科研是公益事业,给农牧民群众服务是公益,给农牧业企业服务也是公益。”尼玛扎西认为,“企业发展了,能够辐射带动周边地区发展,最终还是对农牧民有利的。”

无私无畏、工作至上的西藏农牧科技领军人

“躬耕沃野育良种、促增收,谋划事业定战略、带队伍。”是尼玛扎西完美兼顾研究员和领导者双重身份的真实写照。

这些年,尼玛扎西一直扎根在农业生产第一线,只要是有农田的乡镇村落,都有他的身影。

据自治区农科院统计,这些年尼玛扎西每年下乡超过100多天,每年的行程超过2万公里,几乎等于从上海到日喀则聂拉木县的全程318国道他每年要跑4趟。

他很少去机关办公室听汇报,车子直接开到田边;他总和农民群众蹲在田间地头,给出有指导性的实用意见;他说话直白、通俗易懂,一亩地要撒几公斤种子、用几盖子药都说得清清楚楚。

有的科技员下乡讲“土壤墒情”,专业名词一大堆,农民听得直挠头,尼玛扎西来了,蹲在田里,把手指戳进土里,拔出来,给大伙看,到哪个指节土还是干的,就说明要浇水了。

一来二去,农民都认识了这位总是笑眯眯、留着小胡子的院长。

有一年五月,尼玛扎西去白朗县调研,转了好几个村子,一户一户地问,站在院子里跟农民仔仔细细地聊,从早上到中午,日头越来越毒,同行的科技人员都被晒得受不了,抽空溜到墙根底下躲太阳,只有尼玛扎西一直站在那里,还总细心地让农民背对着太阳。同行的尼玛扎西生前好友、自治区科技厅副厅长钟国强回忆时感慨地说,“额头上晒脱了一层皮,他一个人站在烈日下指导农民种植的场景,永远刻在我脑海里。”

“冬天,院长总是穿着那件黑色的长羽绒服,裤腿上全是灰。有时在地里用手挖开土示范,指甲里都是泥;有时,突然接到电话,要从乡里直接赶去参加学术会议,院长就下车拍拍裤脚,用水管冲掉鞋上的泥巴。”跟了尼玛扎西十几年的司机明久回忆说。

农牧民群众信尼玛扎西,因为在他们眼里,尼玛扎西不仅是衔来青稞良种的“云雀”,更是农民增收致富的“财神”。

2013年,“藏青2000”首次在全区大面积推广,尼玛扎西专门来到日喀则市白朗县巴扎乡金嘎村,向群众面对面讲解新品种的好处。

打量着眼前这个留着小胡子、语气谦和的人,金嘎村党支部书记普琼心里犯了嘀咕:眼前这位真的是大专家?

“这个新品种可以长这么高。”尼玛扎西用手掌抵着自己的胸口,耐心地解释说,“它产量高、抗病虫、籽粒白,做成糌粑品相好,剩下的秸秆牛也喜欢吃,可以间接增加收入。”

看着村民不放心的神情,尼玛扎西就天天和老百姓一起扎在田里,怎么种、怎么管理,每个步骤都亲自指导示范。饿了,就坐在田埂上泡碗方便面。天黑了,农民都离去了他才回到住处,加班整理记录当天指导农民的情况,一待就是半个月,直到春播结束。

“我知道,不是大家不相信我,不相信科学,只是农民底子薄,怕遭受损失,宁愿种已经驾轻就熟的老品种,也不想辛苦一年,却看不到实实在在的产量。”对于村民的担忧,尼玛扎西感同身受。

这一年,金嘎村村民怀着忐忑的心情试种了50亩,“望果节”后收割时,意外发现收成比老品种多出了一倍,完全具备尼玛扎西所说的优良品质,让村民彻底对“藏青2000”产生了信任和依赖。

在推广“藏青2000”的那些年,尼玛扎西跑遍了西藏所有的粮食大县,凡是种植的地方,他都亲自到田间指导。自治区农科院农科所研究员禹代林曾问他,这么辛苦,这么劳累,到底图个啥?他说:“看到丰收的景象,是我最大的幸福和快乐。”

“大伙尊重院长,不是因为他职务高,也不光是看重他‘青稞博士’的头衔,最重要的是他和农民之间没有距离感。”日喀则市白朗县农民次仁贡觉说,“他会和大伙一起坐在地上吃糌粑,关心村里的庄稼、还有牛和羊,我们有问题找他帮忙,他的电话随时畅通、他办公室的大门永远为我们敞开。”

利,尼玛扎西从不看在眼里;名,他更不放在心上。

这些年,很多人称呼尼玛扎西是“西藏青稞之父”,尼玛扎西觉得不妥。他总说:“我没有那么能耐,咱们农科院有那么多老同志老专家,他们为西藏青稞的发展铺平了道路、奠定了基础,还有团队的那么多人关心支持,不要再叫我‘青稞之父’了。”

物质丰富极容易使人沉迷,但尼玛扎西认为,科学家的价值,并不是奢华的生活、显赫的名气,而是为国家、为社会创造更大的价值。然而这些都需要人才的支撑。

在尼玛扎西的大力呼吁和推动下,2016年12月,西藏第一个国家重点实验室——省部共建青稞和牦牛种质资源与遗传改良国家重点实验室获批,另外还建立了“青稞栽培育种”“青稞全产业链”两个创新团队和一个院士工作站,成为西藏开展农牧业高水平基础研究和应用基础研究、培养优秀科学家的重要平台。

“我从事青稞基础研究9年多,从来没跑过项目,都是写好项目本子后交给院长去各厅局协调,他就像一个大家长,解决了我们所有后顾之忧,就让我们专心做研究。”在自治区农科院研究员曾兴权博士眼里,尼玛扎西既是西藏青稞育种界的“泰斗”,更是平易近人的兄长,悉心关照着自治区农科院每一位科研人员,引领大家在雪域高原广袤的土地上寻找自己的坐标。

“高学历人才是我们的宝贝,一个人在西藏工作十分不易,一定要照顾好他的生活。”对于援藏博士团成员刘秀群,尼玛扎西总是交待又交待,他常说,“我们没有好的条件待遇,我们只有感情留人。”

受尼玛扎西的影响,刘秀群在援藏一年工作结束后,主动提出再次援藏一年。

提到尼玛扎西,农科院农业所副研究员达瓦顿珠博士情绪难以平静。他永远忘不了,是尼玛扎西院长个人掏腰包,资助当时未曾谋面的他完成硕士期间的学业。甚至有一次,尼玛扎西生病住院期间,接到达瓦顿珠学校交费的通知,他立即嘱咐妻子拉琼去银行转账。

2015年,达瓦顿珠从中国农科院博士毕业后进入自治区农科院工作,为促进他尽快成长,尼玛扎西专门安排他下乡调研:“你博士刚毕业,不能飘起来,要去接触老百姓,去下乡。”

“我明白老师的苦心。做科研,只有脚踏实地,才能久久为功。”达瓦顿珠说。

冲着尼玛扎西的名字,一大批分子生物学和遗传育种研究领域的优秀科技人才从祖国各地来到西藏,青稞育种、高产栽培、示范推广与精深产品研发团队,从原先的不足10人,逐步壮大到现在的40多人。在他的言传身教下,一批又一批青年科研工作者,把足迹踏遍西藏的田间地头。

尼玛扎西的办公室总是熙来攘往,有时人多到要在门前排起长队。队伍里不仅有申报项目的研究员,还有前来请教农牧技术的村长、乡长和索要良种的群众,藏装、西装和白大褂,藏语、汉语和各地方言,在尼玛扎西的办公室门前混合,形成一首独具特色的农牧“协奏曲”,更成为他有求必应、亲力亲为的最好注脚。

35年来,尼玛扎西从未忘记过自己为了什么而出发,又为了什么始终在路上,总是怀着一个赤诚之心,把农牧民、干部职工和单位的事当做自己事。

可轮到他自己的事,他却不当回事了。

尼玛扎西有糖尿病,近年来愈发严重,每天早晚要打两支胰岛素。糖尿病人最忌讳饮食不规律,可尼玛扎西偏偏没法规律。

每天,他要见的人、要忙的事太多。“我就没见院长准时吃过一顿饭。”自治区农科院农业所书记杰布回忆说,有时候,一连十几天尼玛扎西都顾不上给自己打胰岛素,晕得受不了,便问同事要点饼干吃。

糖尿病、肝炎、胆结石、胃病……即使身体的每个部位早已发出强烈预警,尼玛扎西依然像一台“永动机”,一刻不停地操劳。

院里多次催他申报院士,他却云淡风轻:“先把手头的事情做好再说。”

今年,自治区农科院决定推荐尼玛扎西参评“西藏自治区科学技术杰出贡献奖”,这不仅意味着100万元奖金,更象征着一名高原科技工作者的终身成就。

院里帮他准备好了材料,可尼玛扎西极力反对:“咱们农科院那么多老前辈在西藏工作了一辈子什么奖都没拿到,我还在职,拿这个奖我心中有愧。”

“这个奖对下一步推选院士非常有利,我问他为什么放弃申报,他说‘我不图个人荣誉,农牧民的笑脸才是最大的认可’。”钟国强说。

如果说尼玛扎西身上总是闪耀着新时代中国特色的科学家精神,那么“老西藏精神”则是他鲜亮的精神底色。

造福群众、让生命铺染大地的高原赤子

扎囊县扎塘镇杂玉村坐落在半山腰上,平整的地块并不多。以往青稞的品种不好,长得低矮,甚至成熟不了,产量很低,一场冰雹就可能把大伙一年的辛劳全毁了。直到2018年种上“藏青2000”。

尼玛扎西去世之后,哥哥桑杰洛布才知道,这个让全村人日子渐渐好起来的青稞良种,正是弟弟主持选育的。

这位淳朴的农民并不清楚弟弟具体在做什么工作,只知道弟弟很忙,这些年,回老家的次数越来越少,待的时间也越来越短,有时甚至刚坐下喝了一口酥油茶,又被一个电话叫走了,就连父母去世,也没来得及赶回来见最后一面。

桑杰洛布清晰记得去年春天的一个晚上,兄弟三人聚在一起,尼玛扎西眉飞色舞地跟他们讲解“藏青2000”有多好、怎么种。他有些后悔,怎么没多聊聊弟弟自己的事,毕竟那是十多年来,尼玛扎西唯一住在老家的一个晚上。

尼玛扎西把对父母的亏欠深埋在心底。在他的英文专著《Making Tibet Food Secure》(《保障西藏粮食安全》)的扉页上,淡淡印着这样一句话:“献给我已故的母亲。”

尼玛扎西或许不是一位称职的孝子,但妻子拉琼深知尼玛扎西心怀的职责使命,也懂他纯净笃定的初心。

一工作起来,尼玛扎西常常忘记吃饭。拉琼就一遍一遍地打电话催他回家,饭凉了又热,热了又凉,常常菜都变了色,尼玛扎西才终于回到家。

“他工作忙,常顾不上家里,但他总把我的喜好放在心上。”

一次,拉琼在尼泊尔看中一款红色的披肩,非常喜欢,在身上围了又围,对着镜子照了又照,最终,节俭的拉琼嫌贵没有买。

尼玛扎西听同事提及此事,默默记下了店名和款式,后来再去尼泊尔出差时,专程把披肩买了回来。

尼玛扎西不仅是拉琼眼中“优秀的丈夫”,更是儿子阿旺心里“最好的朋友”。

“爸爸很少生气,也从没对我有过多的要求。记得小时候,有一次我考了2分,爸爸半开玩笑似地说‘考这分数也需要一定的能力吧。’”

尼玛扎西充分尊重阿旺的兴趣和意愿,开明的教育方式,让这对不常见面的父子成了无话不谈的好朋友。

“我什么事都愿意跟爸爸说,无论什么话题我们都能聊到一块儿,各抒己见,就像两个老朋友。”

“做人要真诚,要善待每一个人。”是尼玛扎西对儿子为数不多的要求之一。

阿旺记得,路上遇到摆地摊的,妈妈刚砍上价,爸爸已经开始掏钱了。“爸爸总是说,摆地摊不容易,多付几块钱对我们来说不算什么,对他们而言却算是增加一小笔收入”。

阿旺还记得,在内地乘地铁,爸爸一看见提着大包小包的人总会上前搭把手。“虽然遇上戒备心强的,爸爸常常受到冷落,但他从不在意。”

阿旺更记得,小时候一家人去过林卡,爸爸穿着鞋踩进河里,清理了一大筐垃圾上岸;一家人去爬山,从山脚到山顶几十种植物的名字、特点和价值,爸爸挨个给他介绍了一遍……

儿子在北京,妻子退休在拉萨,尼玛扎西总有出不完的差、下不完的乡,这个三口之家,总是聚少离多……

院里的项目、田里的青稞、农牧民的事、繁杂的工作,尼玛扎西永远亲力亲为。

没时间去医院复查自己的糖尿病,拉琼就按时替他拿药;

没时间理发,拉琼就等他晚上下班后,开车载着他满城找没关门的理发店。

拉琼有时也忍不住抱怨:“工作再忙也要注意身体啊!”

今年夏天,尼玛扎西难得空出一个周末,一起床就被拉琼“拽”到布达拉宫脚下的宗角禄康公园。

尼玛扎西用新奇的目光一一扫过在公园里的人:跳锅庄的、悠闲打太极的,尼玛扎西自嘲地笑了:“说出来都没人相信,我还是第一次来这儿。”

拉琼紧了紧尼玛扎西的手,“责怪”道:“我就是想让你看看人家是怎么生活的,你的世界里只有工作,没有‘这一面’,得学学人家。”

“好,等我干到60岁退休了再说。”

但尼玛扎西没能等来退休。

2020年9月5日15时许,在前往阿里日土县开展全国农作物种质资源普查与收集工作的途中,尼玛扎西遭遇车祸,生命永远定格在55岁。

听到噩耗,拉琼眼前一黑,晕了过去。天塌了。

这个搭着命干活的男人啊,怎么能就这样突然地走了呢?

听到噩耗,同事、挚友和熟识他的人无不惋惜心痛。

“院长是我们村的大恩人,上个月打电话他还说要来我们村看看青稞。”

“院长,您留下的工作我们一定加倍努力完成好。”

“院长,一路走好,您撒遍高原的精神种子,正在生根发芽。”

如今,自治区农科院二楼那个不分节假日永远敞开的办公室大门关上了;那个每晚整栋楼里唯一亮着灯的办公室拉上了窗帘。

拉琼的手机里,保存着尼玛扎西留给家人最后的影像:那是8月22日,一个周六的傍晚,尼玛扎西拉着妻子又一次来到自治区农科院3号试验田里,新品系“13-5171-7”已长得和尼玛扎西的肩头一般高,他像即将远行的父亲告别孩子一样,最后一次轻抚麦穗。

斜阳下,青稞田散发着耀眼的光芒。从家乡杂玉村那片曾经低矮贫瘠的麦田,到代表西藏农业高质量发展的青稞试验田,这条路,尼玛扎西走了一辈子。

这是一位西藏本土农牧科技工作者的探索之路,是一位藏族科学家的成长之路,也是西藏农牧业从小到大、由弱到强的发展之路。

尼玛扎西倾其一生,让西藏青稞亩产从1985年的400斤增长到700多斤;累计推广青稞良种818万亩,实现青稞增产19.06万吨,增加秸秆草产量22.87万吨,社会经济效益27.37亿元;在国内外顶级期刊发表论文47篇;出版英文专著3部、中文专著7部、主编藏文科普图书27种;合作培养博士后2名、博士生1名、硕士生12名。

这是一位共产党员、一位高原科技工作者,用35年如一日的执着,写下的对祖国、对雪域高原人民的情意。

他最无私的大爱,都化为了雪域高原的碧野千顷、麦浪滚滚,化为农牧民脸上丰收的喜悦;

他最宏大的心愿,是有朝一日青稞能走出高原,成为全世界追捧的“金稞”;

他最期待的未来,是自治区农科院成为西藏科研的“航空母舰”,做大做强青稞产业,更好造福各族群众;

他最遗憾的事情,是没能看到刚刚培育的青稞新品系撒遍高原大地;

而他最愧疚的感情,留给了没能好好陪伴的家人。

那个最懂青稞的人走了,离开了他所热爱的土地和人民。他那沾满泥土的脚印,他曾经的心血和汗水,已经融入了金黄的青稞田,化作万千农牧民群众的笑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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