新海南客户端、南海网、南国都市报记者 张宏波 刘丽萍
黄晖近照。记者 沙晓峰 摄
“我和它的约会持续了20多年,但依然还在继续。”11月初的三亚,阳光艳丽。50多岁的黄晖谈说起她和珊瑚的故事,眼睛里依然闪烁着少女般的炙热。
她不会想到,因为一次机缘巧合,她与珊瑚的缘分一辈子都没有解开。“解不开了,20多年,就没再做过其他事情,也没兴趣了。”黄晖笑了。笑声荡漾在海边,渐渐飘向远方。
1996年,意气风发的黄晖从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硕士毕业后,几经周折,幸运地成为我国珊瑚研究领域的奠基人邹仁林的“关门弟子”,开始与珊瑚打交道。之后的20余年,这位从江西走出来的女科学家,怀揣纯粹的科研理想,带领科研团队在蓝海种下一片“海底森林”,多次填补相关领域的学术空白,在珊瑚礁生态学研究领域做出了突出贡献。先后获得“中国科学院杰出科技成就奖”“NS环境变化专项模范集体个人奖章”“国家生态环境保护专业技术领军人才”等10余项荣誉。
黄晖至今记得,2002年,初次邂逅我国南海海域珊瑚礁的场景。“就像一簇一簇的花儿,五彩斑斓,美丽又脆弱。”她被这绚丽神秘的生物深深吸引,研究、守护这片海底的“秘密花园”,也成为她一生的追求。
广阔海洋,人间理想。而今,黄晖心中仍装着星辰大海——让这片“海底森林”在蓝海茁壮成长!
黄晖在工作中。记者 沙晓峰 摄
阴差阳错:她与珊瑚结下一生不解之缘
“如果喜欢,就会巴不得去做。”在中国科学院深海科学与工程研究所珊瑚礁生态模拟实验室里,望着模拟海底生态系统实验缸中五彩斑斓的珊瑚,黄晖用一句话表明了自己对珊瑚研究的态度。
作为中国第一位在海底进行珊瑚修复的女性科学家,黄晖的执着起点,却鲜有人知道。按她的话说,那是一次阴差阳错。
1993年,大学读完水产养殖专业后,黄晖考上了中科院南海海洋研究所研究生,继续学习水产养殖。1996年,黄晖即将硕士毕业,却一直未找到合适的工作。“有一天,我在研究所院子里闲逛,遇到了研究所工会主席,她就拉着我去参加工会活动,当时聊到我还没找到工作,她就跟我提到邹仁林老先生手底下缺人。”黄晖说。
邹仁林,我国珊瑚研究领域的奠基人。彼时的他,已年近退休。而他的学生,大多已出国。让黄晖惊喜的是,没过多久,邹仁林找到了她,问她愿不愿意来,黄晖立马答应。“邹老师和我都是性子很直的人,两人快人快语,这事很快就敲定了。”
黄晖的水产养殖专业经历,为她协助邹仁林进行珊瑚研究提供了基础。成为邹仁林的学生的那几年,也为以后黄晖进行珊瑚研究提供了大量知识储备。
3年后,黄晖借调国家自然科学基金委工作期间,接触了许多我国顶尖的海洋科学领域专家学者,他们潜心海洋科研的治学态度深深地触动了她,让她下定决心攻读博士学位,专门研究珊瑚礁。
“其实一开始,我并没有打算考博士,确实是这次经历,改变了我,为我打开了一扇门。”黄晖说,“我突然意识到,我需要有一些雄心壮志。”
珊瑚研究,并不是坐在实验室里,对着数据就能完成的。早在1997年,黄晖就曾来到三亚,进行实验用的珊瑚标本采集工作。驶入大海,潜入海底,可以说是开展研究的常态。然而,遇到大的风浪,或者状态不佳,在船上的每一分钟都是煎熬。甚至还要背着几十斤的潜水装备,翻入海里。
“我印象最深的是,有一次在珠江口,浪涌很大,船晃得不行,我是不停的吐,最后竟然吐出来了绿色的,同事说是胆汁,把我吓得。”黄晖说,但是到了研究点,还是得调整好状态,立刻投入研究中。
读完在职博士后,黄晖选择从邹仁林手中接过接力棒,潜心研究珊瑚。尽管痛苦的经历历历在目,但黄晖说,水产养殖和珊瑚研究,一个主阵地在水塘,一个主阵地在大海,而她向往自由,更喜欢在野外工作,所以她没有犹豫,便接过了老师的衣钵,成为一名珊瑚研究学者。
黄晖的团队正在海上设置浮标。记者 沙晓峰 摄
摸清家底:她带领团队完成我国南海珊瑚调研
珊瑚礁被誉为海底热带雨林或海洋生命发动机,其覆盖面积不到海底千分之二,却为近30%的海洋物种提供生活环境,是地球上最多样化的生态系统之一。不仅如此,珊瑚礁还蕴藏着丰富的石油、天然气以及珍稀的药用资源。
由于环境污染、人为活动等影响,彼时,我国的珊瑚礁状况堪忧。开展珊瑚礁研究的第一道关卡是要摸清我国珊瑚礁的生态状况、退化程度等基本情况。“但是,从1980年代末到整个1990年代,没有开展类似的系统调查,可以说是空白的。”黄晖说。
2005年,黄晖申请到了近海海洋环境调查课题。“4个月的时间,我们调查完了福建——广东——广西——海南岛沿岸的珊瑚礁情况。”这是黄晖的独立带队的第一项课题,她和科研团队成员足迹遍布我国南海沿岸等地,掌握了我国珊瑚礁的分布现状与变化趋势的第一手资料,黄晖用大量真实数据打通了第一关,也为后续深入开展珊瑚生物生态学研究奠定了基础。
从岸边到浮标的区域都是珊瑚保护区。
调查的结果并不乐观。“严重退化,这个词不过分。”黄晖说,一方面,造礁生物减少,海水酸化,碳酸钙溶解。另一方面,造礁珊瑚死亡后,珊瑚礁出现了结构塌陷,一些珊瑚礁被海浪卷入深海。更重要的是人类活动带来的重大破坏,比如海岸工程致使大量泥沙、沉积物注入海洋,海岸城市的排污,渔民的酷渔滥捕等。
结合多年一线调研的成果,围绕全球气候变化与环境压力对我国珊瑚礁的影响及其响应模式,黄晖及团队提出了我国沿海及海南岛沿岸珊瑚覆盖率在近30年下降了80%以上和我国人类活动对珊瑚礁的影响远大于气候变化的结论,成果得到了国际同行的高度认可。
“尤其是看到原来环境很好的地方再下去,结果珊瑚礁一下子全部都死了,而且没什么生物,成荒漠了,那种场景让人刻骨铭心地难受。”黄晖说。
按照黄晖的比喻,珊瑚礁在海洋生态系统中的作用如同森林之于陆地,一个岛礁没有珊瑚礁,就像一个山头没有树林,对岛礁的稳定性有影响,容易受到侵蚀,易受大的风暴潮、台风的影响。对于很多海洋生物而言,珊瑚礁相当于“家”,在里面躲避风险,休养生息。所以珊瑚礁一旦被破坏,鱼类也就失去了家园,造成种群数量减少甚至灭绝等严重后果。
黄晖在工作中。记者 沙晓峰 摄
开展修复:她促进珊瑚礁生态修复及技术示范
“摸底结果”让黄晖及团队很受挫。
他们调查发现,海洋里的珊瑚礁正加剧退化,珊瑚已经遭到严重破坏,珊瑚覆盖率由20世纪80年代调查统计的50%-60%骤减到20%-30%,如果环境继续恶化,珊瑚就会加速死亡,最后只剩下一堆毫无生机的“白骨”。
“种植珊瑚,恢复珊瑚礁生态系统迫在眉睫。”针对珊瑚礁生态所面临的严峻挑战,黄晖及其团队提出了人工修复受损珊瑚礁的宏大构想,并不断摸索适合不同类型珊瑚礁恢复的技术方法,真正担起“南海守护人”的重任。
纸上设计方案、室内模拟实验、野外观测试验……一次次试验失败,一次次推倒重来,一次次调整再实践,黄晖及其团队没有想过放弃。“任何一项科研都不会是一帆风顺的,所以这过程困难重重是常态,如果一切顺利那就轮不到我们来做。”作为我国珊瑚研究和繁育领域学科带头人,生性乐观的黄晖对科研始终保持着一腔热忱。
在黄晖看来,过去的20余年值得她永远怀念,那是充满理想与激情的年代。
修复珊瑚听上去是一份美丽的工作,但海域气象复杂、多变,高强度的外业调查也常常风险重重。这些年,黄晖带领着一大批年轻的博士、硕士们,在恶劣的环境中进行珊瑚修复工作,海上是黑油布包裹的高温棚屋、高强度的阳光照射、不足果腹的饼干和水;海下是身体与水底高压的抗争,作业一般是在水下10多米的深度,由于氧气不足,这群高知大脑在海底做精细的体力活时,随时都面临着生命危险。
“出海作业上接驳小船也是一大的挑战,从大船爬下去很陡很滑,身上还背着几十斤重的潜水设备,海上风浪大船体不断摇晃,很难站住脚、晕船呕吐是常事。”黄晖笑着说道,这不仅需要勇气,也要体力和耐力,团队互相鼓励,到点照样起来干活,下潜到海底巡查珊瑚的生长情况,把断枝的珊瑚带回修复,或是把修复好生长好的珊瑚放回海底。
黄晖(右一)在实验室查看珊瑚长势。记者 沙晓峰 摄
蓝海耕梦:她还大海一个五彩斑斓的世界
与珊瑚为友,与波涛为伴。一路走来,在科研这片沃土上,黄晖一边耕耘一边收获。
这些年,黄晖及其团队围绕“环境变化对造礁石珊瑚的影响及其响应机制”和“珊瑚礁生态系统修复”等科学问题,开展了深入系统的研究工作,研究方向始终面向国际前沿和国家重大需求。在她三亚的实验室里,100多种美丽的造礁石珊瑚宝宝静静地沐浴在透明的实验缸中,有的像花朵、有的像鹿角、有的像灵芝……一片五彩斑斓的世界。
“这是一个围绕着珊瑚礁生长的生命,绽放的姿态犹如盛开的花朵。”黄晖把珊瑚视作自己的孩子,从选种、制定培育方案、开始培育、暂养到移植,每一步都小心翼翼,每一个生命周期她都了如指掌,他们培育了几十种珊瑚苗,不同的海洋环境、珊瑚习性都有不同的培育方案,“拇指头大的苗放下去,一年能长到两个拳头那么大,我们要定期下海收集数据,观察分析珊瑚的生长情况。”
向记者介绍珊瑚时,黄晖的眼睛里分明有着熠熠的光芒。在她心中,“秘密花园”是有生命力的,也许这就是她躬耕科研、乐此不倦的原因。
这是一份亮眼的成绩单:黄晖及团队已授权发明专利20多项,掌握了我国海域20多种常见造礁石珊瑚的有性繁殖过程,在国内首次实现了人工幼体培育;研发并建立多种珊瑚无性培植苗圃技术,攻克了大规模原位种质培育珊瑚的难题,实现了生态修复苗种的规模化和成效化;研发多材质、多构型、多形貌的抗风浪、防沉积的人工生态礁和多维生境构建技术,进行珊瑚礁生境构建和改造,在珠海、三亚等地建立近500亩修复示范区,面积居国际之首。
理想是一艘孤舟上的舵盘,让远行的人在大海上找到航向。黄晖一直在践行她的理想——培植了20多万平方米的珊瑚,在局部海域,已逐渐恢复海底五彩斑斓的世界和生态。
黄晖(左一)在查看珊瑚长势。记者 沙晓峰 摄
“海洋生态保护任重道远,需要全人类携手同行。我们守护的目标不只是珊瑚,珊瑚就像是海底的‘花’,有了这朵健康的‘花’才能引来各种鱼虫贝类等,才能为近30%的海洋物种提供生活环境,这才是理想的王国。”黄晖饶有兴致地描绘着她的蓝图。
很多人说,这位“海底植树人”的拯救计划成功了,并把蓝色文明播进了万众心田。请相信,她种下的这片“海底森林”将茁壮成长,珊瑚绽放、鱼翔瀚海、万物竞自由,一切都是海洋本来的样子。
亲力亲为:她喜欢将辛苦轻描淡写
时至今日,黄晖依然记得刚接触珊瑚研究时,邹仁林老师告诉她的一句话——“做别人不想做和别人做不了的”。“这句话让我受益匪浅,所以很多人都问我困难,但我觉得其实还好,说起困难,也都是小困难。”黄晖说。
黄晖的洒脱,也感染着一批批年轻人。“珊瑚研究,潜水是家常便饭,但真的很累。”三亚站珊瑚生物学与珊瑚礁生态学学科组助理研究员刘聘跃说,每次下水都要背着40、50斤重的设备,通常一待就是2个小时,有时候一天要下潜好几趟。在海底如果不小心碰到海胆、扎到海星,手就会发炎肿胀,疼得厉害。冬天潜水更煎熬,出水的时候凉到全身都在打颤,加上长时间负重在海底作业的劳累,身体会透支。
“年轻人都不一定受得了,何况黄老师现在50多岁了,之前因为生病还做过一次手术,但仍然坚持潜水作业。”刘骋跃说,对于这种苦,黄晖每次都轻描淡写:“国外很多人70、80岁都还能潜呢,我身体还是可以的。”
在同事中,黄晖有个称号“空中飞人”。“今天在三亚,明天飞北京,后天可能就在广州了,经常如此,一般人很难承受这种工作强度。”黄晖的科研助理梁宇娴说,刚开始跟黄晖接触,因为课题的事,没少挨批评,那时觉得黄晖很有距离感。直到做了黄晖的科研助理后,才发现黄晖的严肃和挑剔仅限于对待科研,平常也会和同事一起聊八卦、看网络小说……
工作忙碌,黄晖总是在单位加班加点,因而常年不着家。作为母亲,黄晖直言自己并不是很“称职”。2001年底,她生完孩子,出月子才一个多月,就开始下海作业,女儿小时候更多时间是外公外婆在带。“我爱人和女儿都是偏感性的人,我又太理性。所以有时候有一些很细腻的情绪我很难有共鸣。但我会用自己的方式去开导她,我们更像是朋友,会聊很多--虽然不是经常聊得来。”黄晖笑着说。
“好在家里人对我还是很支持的,父母、爱人和孩子对我的工作也比较了解,每次出海,他们都会叫我注意安全。”黄晖说,如今女儿在大学里学的是环境方面的专业。
“其实是我选择了这份工作,也是这份工作选择了我。我喜欢和大自然打交道,也喜欢在科研上的每次突破,种下的每一棵珊瑚,成长起来,我都会感到精神上的愉悦。”黄晖说,做科研,就要一丝不苟,严谨以待,一点一滴的小积累,都很关键,从来都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黄晖喜欢五彩斑斓的世界,她想在自己退休前,为珊瑚礁修复提供更多的样板和好的范例进行推广。和珊瑚的约会,也依然在继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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