国际油气市场前景不确定性增强

侯明扬

2021年，全球原油价格整体呈现震荡上涨态势，全球油气资源并购交易市场回暖。与此同时，国际石油公司不断加快低碳转型探索。展望2022年，全球油气市场将继续小幅回暖，然而气候与环保政策变化又让未来市场充满不确定性。

2021年全球上游油气市场回顾

（一）新冠疫情持续反复推动国际油价震荡加剧

2021年，在全球范围新冠疫情持续反复及欧佩克+产量协议达成艰难等因素综合影响下，WTI和布伦特两大国际基准油价整体呈现震荡上涨态势，从年初50美元/桶区间最高攀升至90美元/桶左右，涨幅超过70%并达到近7年内高值，最后在年底维持在75美元/桶附近。

从全年油价的具体走势来看，上半年，沙特于年初主动在欧佩克+减产的基础上额外减产100万桶，并采取非常谨慎的产量回归计划，较大地增强了上游市场的信心，支撑国际油价在经历了去年3月欧洲疫情和5月印度疫情冲击后，强势攀升至70美元/桶以上。进入下半年后，阿联酋在7月欧佩克+例行月度会议要求提升其原油产量份额，引发了沙特的不满并造成国际油价在7、8月间剧烈波动。尽管欧佩克+最终达成了一致，在当前减产协议期内仍按照之前产量份额和减产计划执行，并满足了阿联酋未来适度上调其产量份额的要求，但市场普遍预计其内部未来或将迎来市场份额之争，将为后续原油市场供应带来压力。进入8月后，德尔塔毒株席卷全球，欧美和东南亚多国加强出行限制，直接导致国际油价出现一波大幅下跌走势。此后，在全球性通胀加剧、欧佩克+坚持稳产和飓风艾达冲击美国原油产量等因素共同影响下，国际油价一路上涨至年内高值。此后，在拜登政府联合有关国家实施史上力度最大的联合战略原油释放行动以及南非奥密克戎变异毒株共同作用下，国际油价在去年11、12月间出现幅度为20美元左右的下跌后，在年底小幅回升至70-75美元/桶区间。

（二）极端天气等因素放大全球天然气市场供需矛盾

2021年全球主要天然气市场价格大幅上涨。其中，欧洲TTF交易中心现货年均价格为15.3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创下有价格记录以来最高。东北亚LNG现货年均价为14.5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回升近10年内较高气价水平。美国Henry Hub现货年均价格达到4美元/百万英热单位，创近7年以来最高均价。

从区域的角度看，欧洲市场是全球天然气市场结构性矛盾最突出的地区。需求方面，欧洲近年来持续加大气候与环境治理力度，强调通过发展风能、光电等可再生能源来替代各类化石能源及核电。但在高温和极寒等极端天气影响下，欧洲可再生能源增量无法满足需求增长，只能依靠煤电和天然气发电弥补缺口；而在欧洲较为完善的碳治理体系下，天然气相对于煤炭的清洁优势，又进一步提升了天然气需求增长并大幅抬高气价水平。供给方面，首先，欧洲本地区天然气产量较高的挪威、荷兰等国家，受石油公司能源转型等因素影响，其2021年天然气产量均出现下跌趋势。其次，作为主要进口天然气来源，陆上俄罗斯管道气受管输能力和地缘政治等因素影响，2021年供给量有所下降；海上LNG也受亚洲等市场竞争因素影响，当年供给量低于2020年。

在亚洲，我国在常态化疫情防控中经济持续回暖，带动亚洲淡季天然气需求远超预期，全年需求总体较高。其中，我国2021年LNG进口量接近8100万吨，增量约1200万吨，超过日本成为全球最大LNG进口国；韩国在减少煤电和核电的背景下，天然气需求持续上升，LNG进口预计同比上升14%；日本天然气需求量在2021年也有小幅上涨。

在美洲，美国受2月寒潮和8月艾达飓风等极端天气影响，天然气生产在一定时期内受到较大干扰；而该国中西部地区在夏季遭遇历史性高温，则导致天然气需求量大幅增长，对该国天然气市场均衡发展造成较大冲击。此外，同样受极端气候条件影响，南美地区2021年干旱造成水力发电量萎缩，巴西、阿根廷等国家天然气需求持续上升，客观上也导致了全球天然气市场供需矛盾进一步恶化。

（三）美国页岩油产量增长低于预期

根据美国能源信息署预测，2021年美国页岩油平均产量约为720万桶/日，明显低于2020年754万桶/日的平均水平。在WTI价格全年涨幅较大的情况下，美国页岩油产量增长低于预期，主要原因包括以下几个方面。

首先，页岩油生产企业经营策略出现较大变化。近年来，美国页岩油气生产企业相比产量增长，更加关注公司资产负债结构的优化和股东分配的增加。尽管在今年较高油价水平下，部分页岩油生产企业具有了更好的融资和投资能力，但大部分企业在页岩油开发中仍坚持投资纪律，以减缓产量增长为代价，减少了利息支出、降低再融资风险，使其有能力将更多资金用于增加股东分红等方面并加大吸引资本市场关注的力度。

其次，对页岩油的“套期保值”行为制约了石油公司在油价阶段性上涨过程中的收益水平。从交易规则上看，一旦页岩油生产企业采取了套期保值策略，结果必然是在规避价格风险的同时，也放弃了因价格变动可能出现的机会。

再次，2020年下半年以来较为活跃的页岩油相关并购客观上影响了产量增长。一方面，部分页岩油生产企业集中出售资产或整体被并购，从一定程度上打击市场对产业的信心，不利于页岩油行业近中期发展；另一方面，并购交易会使企业降低运营成本并提升规模效益，但页岩油业务整体的投资和生产规模往往低于并购前，也不利于一段时期内页岩油产量持续增长。

 （四）全球油气资源并购市场呈回暖态势

进入2021年，全球油气资源并购市场屡现大宗交易。在上半年并购交易中，金额超过10亿美元的有11宗，卡博特油气公司94亿美元整体并购Cimarex能源公司，以及先锋自然资源公司以64亿美元收购双点能源公司是达成规模最大的2宗油气并购交易。下半年，多宗交易金额超过100亿美元的“超级并购”更是震动全球油气市场，直接推动2021年下半年油气并购交易活动达到2018年以来同期最高水平。其中，澳大利亚桑托斯石油公司宣布以超过160亿美元的“天价”收购独立石油公司Oil Search，成为该国最大的油气生产商；澳大利亚石油公司伍德赛德则宣布与全球矿业巨头必和必拓达成协议，以147亿美元的高价收购后者油气业务，巩固了其澳大利亚石油巨头的地位。

2021年全球油气资源并购交易市场回暖主要有两个方面原因。首先，全年国际油价出现较大幅度上涨，推动了全球油气资源并购市场投资信心的恢复，也使得部分石油公司经营状况明显改善，具备了新的油气资产并购的能力。更为重要的是，作为以资源为基础的行业，油气储量始终决定着石油公司的核心价值。在前期低油价导致全球勘探投资增长持续放缓的背景下，通过并购活动获取优质上游资产仍是国际石油公司保障储量占有的重要途径，这也是全球油气资源并购市场自2020年下半年至今持续活跃的内在逻辑。

 （五）国际石油公司低碳转型探索持续深入

2021年全球气候与环境治理迎来新的里程碑，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会于10月13日通过《格拉斯哥气候公约》，也批准了建立全球碳市场框架的规则，旨在将全球变暖控制在1.5摄氏度以内，避免全球灾难性气候变化。在此前后，全球能源行业低碳减排趋势不断增强，各类石油公司在低碳转型的整体战略调整、生产运营优化、业务流程再造和管理架构重塑等方面的创新和探索持续深入。

国际石油巨头方面，壳牌公司于去年2月公布了全新的“赋能进步”业务战略，以2016年的碳排放强度为基准，计划到2050年降低强度100%；又于10月底对上述目标进行补充，提出2030年的绝对减排目标为50%，涵盖运营控制下的所有直接排放和外购能源产生的间接排放。道达尔公司于5月更名为“道达尔能源”，计划到2030年将石油产品的销售额减少30%，将销售组合变为石油产品30%、生物燃料5%、天然气50%、电力15%，逐步转型为发展各类新能源的全球顶尖的能源公司。埃克森美孚也明确表示，将在2022—2027年期间向低碳业务领域投资150亿美元，低碳业务投资占比将从2021年上半年的不足1%提升至10%左右。雪佛龙则首次承诺到2050年实现净零排放，在2021—2028年期间向低碳业务投资100亿美元，低碳业务投资占比也将从2021年上半年的2%提升至7%左右。

国家石油公司方面，卡塔尔国家石油公司在10月正式更名为卡塔尔能源公司，表示将关注更广泛的战略，包括能源效率提升和环保技术创新等。沙特阿美公司也表示，将全力落实该国提出的2060年全面实现碳中和的国家战略。

2022年全球油气市场前景展望

 （一）全球性气候与环境治理使市场不确定性增强

尽管伍德麦肯兹公司等权威机构预测，2022年国际油价均价有望达到73美元/桶左右，并为上游板块带来接近历史记录的自由现金流水平，但随着全球性气候与环境治理活动的持续深入，预计2022年上游油气市场发展前景将呈现出较强不确定性。

从石油公司的角度看，一方面，BP、壳牌、道达尔和挪威国油等欧洲石油巨头积极布局能源转型，将进一步加大上游“去碳化”步伐，或将进一步加大传统油气资产的剥离力度；埃克森美孚和雪佛龙两大美国石油巨头尽管在应对能源转型上略显保守，但也将持续优化上游资产，或将加速对位于伊拉克、赤道几内亚、尼日利亚、澳大利亚和加拿大等国家和地区的非核心油气资产调整。另一方面，部分专注上游某个地区的大中型油气勘探开发公司、亚洲国家石油公司以及私募资本背景的油气公司，或将依据相对较高的国际油价走势预期，加大勘探开发力度及海外油气资产购买力度。

从各国政府的角度看，COP26大会（第26届联合国气候大会）完成了《巴黎协定》第六条细则谈判，为全球碳交易奠定了制度基础，也预示着有更多的政府将加入加拿大和挪威的行列，着手出台征收碳税等措施以实现COP26大会的承诺。在此背景下，石油和天然气必将成为碳边界调整的重点，传统勘探开发业务将受到更多来自环保方面的约束和压力。但更为完善的碳交易市场和更为透明的碳交易规则，则将为石油公司通过CCUS技术获取利润并拓展更广阔的发展空间提供良好机遇。

从金融机构的角度看，在COP26大会上，有来自45个国家的450多家金融公司做出承诺，将其管理下合计130万亿美元资产用于实现《巴黎协定》气候变化目标，这也将使碳排放相对较高的油气项目未来面临更高的融资成本，增加上游油气市场未来发展的不确定性。

 （二）项目投资纪律严格保持

投资水平是反映上游油气市场景气程度最重要的指标之一。根据伍德麦肯兹公司预测，2022年全球上游油气勘探开发投资较2021年或将有较大幅度增长，预计总金额将超过4000亿美元，但上游板块的再投资率仅为40%左右，将保持在历史低点附近，主要原因还是全球油气市场自2014年下半年经历较大幅度波动后，国际石油公司已充分认识到坚持投资纪律对企业开展上游勘探开发活动的重要性，运营思路也由“资源为王”转向“效益优先”，不仅以目标资产的储产量作为勘探开发活动的主要依据，而且更加关注项目投产后的正向现金流以及投资回报率等其他相关财务指标。特别是在当前石油行业探索能源转型的大背景下，投资纪律将对上游油气市场发展产生更强的约束作用，石油公司将更加关注较低完全成本、较低碳排放和较短投资回收周期的勘探开发项目。

从公司的角度看，资源国公司方面，卡塔尔能源、阿布扎比国家石油公司和沙特阿美等财务水平高、股东阻力小、所有资产禀赋较优的中东石油公司，预计在2022年较高油价水平下进一步加大上游投资；国际石油巨头方面，由于道达尔能源近年来保持了较好的财务状况，且位于乌干达、安哥拉、墨西哥湾、苏里南和伊拉克等国家及地区的一批项目有望获得审批，预计投资水平将明显提升；大中型独立石油公司方面，美国部分页岩油气生产企业仍专注于“去杠杆”目标，预计2022年将坚持严格的投资纪律。

 （三）工程服务板块面临较大压力

自2014年下半年国际油价出现大幅下跌至今，工程服务板块始终是国际石油公司上游业务压缩投资、提高效率的重点。经过近7年的优化调整，各类工程服务公司整体呈现人员更精简、过程更高效、对象更集中的发展趋势。一方面，如果全球性通胀持续，企业将面临劳动力成本上升和大宗商品价格上涨等不利因素，本已相对较低的利润率难以维持；另一方面，前期对工程服务板块降本增效的要求已使其处于市场“弱平衡”状态，一旦疫情好转等因素导致需求增长，将推高工程技术服务价格，增加上游勘探开发企业的整体运营风险。

从供应链成本上看，自2020年初疫情持续扩散以来，全球范围内以钢材为主的各类管材价格上涨了100%—110%，各类电线、电缆等电器元件价格上升了75%—85%，均给工程服务板块带来较大压力。根据伍德麦肯兹预测，2022年全球各类油气工程服务公司仍将面临因劳动力、钻机、电机、管材、变速箱以及其他零部件等供应链成本上涨带来的较大压力，并导致上游勘探开发企业在工程服务方面的成本上升4%—10%。

尽管如此，工程服务板块在2022年也将迎来新发展机遇。一是优质服务资产需求仍将增长，如更少停机时间、更快钻井速度和更低排放水平的“优势”钻机的需求，在北美页岩油气等勘探开发领域的需求范围将持续扩大；二是一批重大项目或将提升工程服务需求，特别是在极地、深水等领域，如挪威国油北极地区巴伦支海Wisting油田开发项目和道达尔能源位于墨西哥湾的North Platte深水油田勘探开发项目等。三是部分领先公司将进一步加大转型力度。如斯伦贝谢公司已成立新能源业务部，2022年将继续加大在CCUS和地热领域的业务拓展；贝克休斯也将与其合作伙伴挪威博格二氧化碳公司加快推进维肯地区工业场地脱碳枢纽等探索工程建设。

（五）勘探活动或将小幅增长

尽管2021年以来国际油价在相对较高区间持续波动，但在国际石油公司严格执行投资纪律的大背景下，预计2022年全球油气勘探活动将出现小幅增长。在常规油气领域，预计总体将维持与2021年接近的勘探投资水平，投资总额在200亿—250亿美元左右。其中，资源国国家石油公司和国际石油巨头仍将是常规油气勘探的主力军，预计将获得100亿—150亿桶油当量的新增储量；天然气仍将是2022年常规油气的勘探热点，预计埃及、印度尼西亚、土耳其等国将出现较大突破。在深水勘探领域，预计2022年巴西、圭亚那、苏里南、纳米比亚和南非等国家将再度出现较大规模的深水油气勘探突破。其中，一批关键探井将在巴西深水区域部署，包括巴西国家石油公司在桑托斯盆地阿拉姆和特雷斯马里亚斯两个盐下区块的2口勘探井，以及埃克森美孚公司在Tita区块的勘探井等；壳牌公司、马来西亚国家石油公司和埃克森美孚等企业已表示，将加大对苏里南已获得重大发现的58号区块相邻范围内的勘探力度。

在非常规油气勘探领域，预计我国和中东部分资源国将在本国国家石油公司主导下，获得一定规模新增油气储量。其中，我国四川、重庆等地区的常压页岩气、陆相页岩油气以及深层页岩气或将在2022年取得较好的勘探成果。

此外，受全球性气候与环境治理等因素影响，预计2022年有更多国家参照法国、意大利等欧洲国家已有政策，进一步加大对油气勘探活动的限制，或将对未来全球上游油气市场发展带来较大影响。